文丨謝泳
我最早知道顧準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當時《讀書》雜志上刊出過何新的一篇書評,談顧準《希臘城邦制度》,讀后印象深刻。到了九十年代,貴州出了《顧準文集》,我才比較系統地讀了他的大部分著作。那時我在山西作家協會工作,丁東在山西社科院,我們經常交流這方面的心得。我們當時有一個想法(后來還寫了一則提綱式的論文),就是想系統梳理一下1949后中國的民間思想,我印象中這篇文章發在日本一個中文期刊上,因為是互聯網初期,沒有保存下來電子文本。我們為什么看重民間思想,現在想來,其實是想用另外一種方式提倡獨立思考的精神。在這個思想背景下,顧準早年的文稿和筆記自然會得到我們的重視。后來因為學術興趣轉移,這個學術工作是由丁東獨立堅持下去的。九十年代中期,與顧準文稿、筆記、日記和紀念文集的相關整理編輯和出版工作,多數是由丁東參預完成的,他在顧準研究方面的持續努力我非常清楚,就是要堅持一種獨立的思想。
今年五月間,我去南京看望一位老朋友,聊天時偶及顧準話題,老友有一個看法是反思顧準思想的深度,他感覺這些年對顧準思想的評價是不是高了?或者說顧準是不是一位被高估的思想家?我當時沒有回答,但這個問題卻留在了記憶中。我自己沒有系統研究過顧準的思想,只有一般的閱讀常識。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現在為止,我感覺當代人對顧準的重視和評價不完全是一個思想史問題,更不是一種政治哲學傳播過程中學者的貢獻問題,而是在中國現實環境下,個人能不能保留獨立思考的問題,這個看似簡單的常識,不但過去沒有解決,今天我以為更是失去了它應有的精神高度,所以我要說,我們紀念顧準,其實是在紀念一種獨立思考的精神,紀念一種獨立思考的品格,紀念一種獨立思考的氣節!
1949年后,就思想和文化方面判斷,中國長期官方意識形態獨大,個人獨立思考的意識極端缺失,更不要說個人獨立思考的勇氣了。在此歷史條件下,中國知識分子其實已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今天不管是出于何種考慮,中國讀書人還有多少在內心保持對那些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知識分子的敬意?還有多少讀書人愿意選擇這種獨立思考為自己人生的精神高度?我現在的感覺是悲哀,我們能有保持沉默的勇氣就是精神上的戰士了。人人都在茍活,人人都在為保住自己可憐的飯碗哀鳴,今天中國讀書人的精神哪里去了?我們紀念顧準,我們是懷念一種獨立思考的氣節!在人人都為五斗米折腰的時代,要呼喚中國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精神!
今年紀念顧準誕辰百年,明年紀念陳寅恪逝世五十周年。我們紀念這些有獨立精神的知識分子,因為他們保持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尊嚴!
題圖:顧準(二排右一)和母親、妻子、兒女在一起,攝于上世紀50年代。